【孝】（1）

　　　　　　　　　　　　　　　　1



　　母亲今年79岁了，很快就要过80岁大寿了。自从去年父亲去世之后，这一年

来她始终独自在老宅独居。硕大个院子只有一个很老的老狗和她作伴。就在上个

月，那只堪堪垂暮的老狗也去了！这惹的本已孤独的母亲更加孤独了！



　　母亲在父亲去世之前是一个非常精神的老太太！不，应该不能说是老太太，

因为如果你真不知道她的年龄的话，一眼看去，你肯定会说她是一个年龄大一点

的少妇！即便是盯着她端详，也不会得出耄耋之年的结论！她红润娇嫩的脸蛋和

她的满头白发充满这矛盾！这正是母亲的特点，她的身上确实充满了矛盾，她不

喜修饰自己，却又绝色美貌；她总说自己是耄耋老人，可是却长的似是50岁的老

少妇；她一生忠诚爱恋着自己的丈夫，可是从来也不乏对她的单恋相思者。听她

退休前单位的老同事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女，大大的美女，虽然母亲在

文革期间极力掩饰自己的风华，可是仍然在单位里面落了个冷美人的外号。知道

母亲退休之前她们单位都有个神奇的「传说」：那就是岁月是我们家的亲戚，它

不会来骚扰我们家的女人的（很长时间我们家就只有母亲一个女人）！虽然我那

个时候年龄很小，对女人的年龄和外貌没有什么概念，可是我小孩子的眼神还是

会比较的！都退休年龄的母亲在外面和三十多岁的少妇相比豪不逊色，这让我很

骄傲！可是自打父亲去世以后，她原本只是些许花白的头发一下子全白完了，之

前看上去也就是有五十上下的脸颊一下子也老了许多。一年下来，时间的沧桑让

她完全改变了模样。



　　母亲没有女儿，只有我们五个儿子。



　　虽然我们五个都很孝顺，也会经常回到老宅子去看望她老人家，可是由于现

实社会的竞争压力，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大堆事情，所以我们即便在社会的眼

光中算的上成功的人士，可是依然没有人能够停留驻足，留点时间陪陪自己的老

母亲。



　　我是一个生意人，总是飞来飞去的。妻子是一所中学的老师。我和她小学、

中学都是同校，她低我二年级，大学又是学妹。女儿在她妈妈的那所中学读书。



　　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已近40岁了。巧的是母亲是在她40岁生日那天生下了

我，因此每年母亲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全家一起为她庆祝，他们也会给我庆祝生

日！小的时候我总是因为用母亲同月同日生这个彩头向父亲讨赏，父亲也很乐的

因为这个因由给我些额外的犒劳，这让哥哥们非常嫉妒。时光流转，我也是40岁

的人了，为人夫为人父，现在轮到孩子们来向我讨赏了。不过我从来都是以母亲

的名义给他们发赏钱压岁钱。庆祝母亲生日的活动通常是我们兄弟五个轮流请客，

以前父亲在的时候，父亲不允许我们给他庆祝生日，可他却非常愿意我们对母亲

表达这份孝心，因此在我们家母亲生日总是像节日一样的快乐、热闹。



　　但是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总愿意孤独的一个人呆着，不让我们靠近，更不要

说了解她的内心世界了，看着她就这样慢慢的憔悴下去了，我们兄弟着实着急，

我二哥曾经邀请母亲去他们家住，因为父亲去世后，大家认为她年级大了，一个

人住不方便，怕她有什么闪失。可是母亲并不这样认为，她谢绝了我们所以人的

邀请，坚持要自己住。我们都很不理解，可是又不能拂了她的意，因此也就是这

样不知不觉得，她自己孤独的在老宅已经住了一年有余了，每日独自守着我父亲

的照片，陪伴她的还有那只老狗。



　　8 月的一天，我从天津出差回来，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老宅。因为女儿和妻

子是处在暑假期间，她们俩个一起去了香港回去也是我自己，还不如趁着这个档

口回去陪陪老娘。当我走到老宅的巷子口，就看着母亲在和人说话。她表情安详，

和对门的大婶说着物价怎么长了的，花费如何如何高！对门王婶对母亲抱怨物价

颇有微辞：「你还愁这个，几个孩子都很能干，尤其你们小五，开那么大的公司，

你自己又是高级知识分子，每月工资有好几千块！」



　　母亲说：「哪管什么用，孩子们每天都忙，钱也不能排挤我的寂寞啊，也不

能给我当老头子啊！」



　　王婶说：「怎么不能啊，你可以找一个新老伴儿嘛，你的那些孩子那么开明，

不会反对的！」



　　母亲说：「他婶子，看你说的什么话，我再过仨月就要80岁了，你让我这老

不死的去找老伴？我们孩子他爹在下面有知恐怕也要气的坐起来了！」



　　王婶说：「没想到你还这么封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老年人婚恋可是夕阳

红啊，更加时髦啊！没想大你对我大哥还蛮痴心啊！哟，小五来了，来看你妈！」



　　「是啊，大婶买菜了！」



　　「小五，你来了，不是说去天津嘛？」母亲问我。



　　「是的，我刚回来，她们去香港了，我想回去也是自己，就回来你这儿住几

天。」



　　「哦，真的，那妈给你做饭去！」妈妈听说我要在家住几天，非常高兴。看

着妈妈兴奋的样子，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莫名的伤感，妈妈生了5 个儿子，

可是到现在一个也不在她的身边。有一个儿子能回到家里面住几天，她就高兴成

这样了！



　　进了屋子，看见妈妈在忙着给我睡的床上铺凉席：「不用了妈妈，我和你睡

一块就完了，你的那个床那么大！」



　　「别了，孩子，妈妈睡觉轻，你还是睡这屋吧！可以用空调，妈妈那个房间

的空调从来都不开，人老了不敢用！」



　　「好吧！」



　　回到家里，感觉非常安逸，半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看着新闻，没想到自

己居然睡着了！



　　母亲从外面进来，看见我睡着了，说：「这孩子，马上40岁了，还像个孩子！」

说着她拿了个毛巾被给我搭着肚子。



　　生活的惬意不是你做了什么样的高官，也不是你挣了多少钱，很多时候是你

能够投入到亲情中，身心能够做到完全的放松。



　　「小五，小五，起来吃饭了！」轻声的呼唤让我从睡梦中醒来，完全一副睡

眼惺忪的样子：「老婆，我们这是在哪儿啊！」顺手我抱着眼前的人亲了一下。



　　「去去去，臭小子，你以为这是你自己家？」妈妈被我的行为气乐了！我睁

开眼，看见妈妈的满头银发，不禁自己也乐了！



　　「妈，刚才梦里和丽敏一起吃饭，你就叫我了，我还以为是梦境呢！」我说

着赶紧起来漱了漱口，和妈妈一起到了餐厅。



　　妈妈在是这一片儿做饭是非常有名的，当年困难年代的时候，我们家总是能

够用有限的单调的萝卜白菜调剂出满园飘香饭菜，以至于我的很多小同学都说你

们家吃什么（小学同学通常都是邻居），那么香！



　　看着妈妈炒的土豆丝和鱼香肉丝，我顿时食欲大开，凑在桌子旁边！



　　「去洗手！」妈妈对我依然像是小学阶段时候到态度！



　　「我洗过了，妈妈帮我盛饭吧！」在我们家吃饭都是母亲盛。她总是乐此不

疲的看着我们哥几个的碗，谁的吃空了，就赶紧说：「拿来，妈给你盛，省的你

撒的那儿都是！」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



　　母亲拿着我的碗去了厨房，在光线的倒影里我看到她稍有些驼背的身体依然

可以用丰腴来形容，这对一个近80岁的老年女人来说是很难得了。记得2 年前，

有一次我老婆问我：「你妈是怎么保养的，快80岁的老太太了，走在大街上怎么

看也就是50多岁，而且满月的脸上透着红润，连皱纹都很少，腿脚依然利索，牙

齿也虽不算洁白，可是依然完整，且没有什么明显的色斑在上面？」



　　「呵！没想到你观察我妈还挺仔细的，我妈看着是比实际年龄年轻的，不过

她的身体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好了，这不前两天还说自己腿疼呢！让我给她买高凳

子嘛！」



　　不过，小的时候，倒是听我父亲说妈妈现在年轻的时候是文艺宣传队的，练

过舞蹈，即便是现在压腿还能抬到胸以上的高度。可是我们家比较保守，父母从

来不那这个炫耀。



　　「吃饭吧！」妈妈的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妈，你看起来身体还是那样好，身材可以用性感来形容啊，从后面看像个

少妇！」我恭维妈妈。



　　「哟，臭小子，妈妈都80岁了，你还来给我灌迷魂汤，不管用了，和20年前

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不比那些三四十岁的小年轻差，可是

现在自己倒是明显的感到力不从心了，就是那对门的王婶一起去买菜我已经赶不

上她的步伐了！」



　　「那是，她才多大啊，有60岁嘛？」我不以为然的宽慰母亲。



　　「差不多吧六十一二的样子，我听说好像是属兔的！」妈妈好像也不太肯定。



　　「和您比起来，她还是小姑娘呢，她比我大哥大不了几岁，你和她比什么腿

脚啊！不过妈妈，儿子说实话，如果你们两个一起出去，别人一定说她比你大！



　　真的，你看她的脸，满是皱纹！「



　　「这倒是，菜市场好多人都这样说，有一次一个卖菜老头的称呼你王婶老姐

姐，称呼我大妹子！当时王婶都将他的西红柿拾到秤盘子上了，结果一撩，不要，

走了！弄得那个卖菜的老头至今也不知道那句话得罪她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

脸上居然飞过了些许红晕。



　　「是吗？没想到王婶还这么介意这个，那我以后说话可要注意了！不过妈妈，

她看着是比你老多了！」我不忘了恭维一下母亲。



　　「唉！妈妈自己也不服老的，可是从你爸走了以后，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日子

过的还有什么味道，每天都是自己，低头抬头都是这个空屋子！」



　　「那我二哥让你去你怎么不去呢？他那儿条件那吗好，四层别墅，前后那么

大的院子，还有游泳池！再说你不愿去他那儿，我的西岭别墅不是专门为你空着

呢，还有去我其他哥哥那儿不都行吗，我不信他们谁敢说不让你去！」我看着母

亲。



　　「是啊，你们都很孝顺，可是你们都那么忙，每天不着家，孩子学习又是那

样的关紧，我又帮不上忙，而且你们住的周围我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到了

那儿还不是一样的自己！不像在这儿都是些老邻居，老朋友。虽说晚上自己，可

是白天还是有人说说话的！」



　　看着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面露出的寂寞神情，我不禁感伤起来，看

样子老年人的世界是空虚和无助的啊！



　　吃完饭，母亲说：「西院那个小三前段时间过来问过你，说是有事儿找你，

没有你的电话，我告诉他了，他给你打了嘛？」



　　「打了，打了，他姐姐不是我同学嘛，就是那个玉花，三儿说她姐姐丈夫出

车祸死了，哎，你别说啊，妈，她姐的丈夫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又说她姐姐

孩子还小，又从纺织厂下岗，家庭有点困难，而且40岁的年级又不好找工作。



　　知道我生意做大了，想让我帮助她，可是她姐自己又不好意思来找我，就让

小三来说说，想去我公司看能干点啥！「



　　「哦，这么回事儿，你能帮助她嘛？能帮尽量帮啊，那孩子挺好的个人，见

面总是老远打招呼，你说怎么会命那吗苦呢？」母亲每次提起那个玉花都会显示

出惋惜。



　　「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中学的时候不是上她家爬过窗户嘛！让她妈发

现了，闹的半条街都不得安宁，我爸那次揍我揍的可不轻，所以她也不好意思来

找我！而且她和丽敏（我妻子）也是同学，这事儿丽敏也是清楚的很，所以我根

本就不敢轻易表态！」



　　「呵呵，就别提你那些丑事儿了，你爸知道了以后开始还挺骄傲的，说：看

我儿子，有出息！」母亲给我透漏了当时的内幕。



　　「啊！真的，那他还那么狠的打我？」我做委屈和不解状。



　　「可后来事儿越闹越大，说实在的，那时玉花她妈也是够呛，十来岁的小孩

子，能有多大的事儿，她到我们家大吵大闹，也不说什么事儿，就是骂！让她这

么一弄，你父亲没有个态度也不行了，而且他也怕你将来太放肆了，在这个面不

检点，所以他和我商量要教训你一下，让你长点记性，后来我也就同意了！」



　　「哦，妈，你们怎么不理解我们年轻人的心呢！可怜我的初恋啊，可怜我的

屁股啊！当时我恨死她妈了，我找了个机会狠狠的报复了她妈！」



　　「什么，你做什么了？」



　　「没…没什么，我怕我爸再揍我，想是想了，没敢去！嗳，对了，妈妈那次

爸爸打我为什么没有让我脱了裤子，我在里面放了棉垫，他也没发现，打的也不

是很疼啊！」



　　「呵呵，你小子，得了便宜卖乖，你以为你爸不知道？那次你爸也不想打你，

只是教育你！哦，那现在怎么样了，那个玉花，你帮她了嘛？」母亲还是挺关切

这个问题的！



　　「后来玉花给丽敏打了电话，你知道的，妈，她们俩后来是同班同学，所以

丽敏也就没有再坚持。只是她文凭不是很高，能力吗？嘿嘿，能力不管怎么样，

我也不敢让她到董办的。只好让她暂时在办公室擦个桌子倒个水什么的，别的也

没有什么活儿给她干啊！」



　　「哦，那就好，能帮就帮帮！哦，对了，工资不能少，听到了吗，比着你们

的部门经理，听到了？妈知道在你那儿，钱不是问题，关键在公司你需要给大家

一个说法儿，需要公平，但是她是你的……，反正你想办法，但是工资不能少！」



　　「哦，我知道的，按妈妈命令办！」我答应母亲。母亲说了就好办了。我们

那儿的部门经理，什么概念？年薪近百万了。丽敏问起来，好在母亲给了挡箭牌。



　　「你还睡吗？妈约了王婶下午去她家打麻将，如果你不睡了，我就不过去了，

和儿子在家说说话！」



　　「哦！妈妈，你去吧，你不去三缺一多不好，而且下午我去公司一趟，处理

一下问题，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我这一周都在家住。」



　　「是吗，儿子，那晚上你早点回来，妈包饺子好吗？」



　　「不了妈，晚上喝粥吧，很久没有喝家里面的小米粥了！」我怕母亲麻烦。



　　「哦，好吧，晚上早点回来！」